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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識漸漸得知,解放以後大衛·韋做了市政府教育廳的教育專員,因爲他1936年就加入了共產黨。焉識想,三十年代中期,他們大學以赤色分子嫌疑開除他不完全是冤枉他。大衛·韋到焉識的大學裏來過一次,穿着灰色的中山裝(也叫人民裝),波希米亞式的不修邊幅對於大衛·韋已成了過時的時尚。他看見焉識似乎有些意外,而焉識仍然儘可能地西服筆挺,不同的是他用一條絲圍巾代替了領帶。大衛的眼睛在說:真識時務啊,還在做公子哥兒呢?焉識不想和他說話,想從他身邊繞過。皮埃爾對於民主自由的信賴似乎也傳染了焉識:人應該給自己足夠的民主自由選擇跟誰交往,並且坦蕩地承認一份交往的失敗。
大衛卻叫住焉識。“你現在怎麼看共產主義運動?”他還是用英文說話,把共產主義說得像他家祖業,還暗示這份祖業賞了焉識一碗飯喫。
焉識說他對自己不太瞭解的事物不馬上發言。大衛·韋說焉識不是早發過言了嗎?在共產主義分子還在爲這個理想流血的時候,就已經說了它壞話。焉識問他,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裏說過共產主義的壞話。大衛請焉識不要假裝失憶,因爲作爲他的老校友他知道陸焉識是一臺記憶機器。焉識覺得這樣好的初秋,站在校園裏跟這個穿灰色中山裝的人爭論是多方面的浪費,便告辭了大衛·韋。大衛·韋還有一個本事,就是他總會在你打定主意不跟他糾纏的時候,把你進一步糾纏進去。他說剛纔他對焉識的指控是否認不掉的,因爲這是他的侄子親口告訴他的。大衛·韋的人品就差勁在此:他會馬上把第三個人或者更多的人糾纏進來,作爲情報提供者,或者證人,並且也一定會把缺席證人的證詞歪曲篡改。
“皮埃爾不會說的。”焉識用英文說。
“他爲什麼不會說?他和你貌合神離。跟我談得很深,我們之間達到的真誠程度,跟像你這樣的虛僞的布爾喬亞一輩子都達不到。”
“那祝賀你。”
焉識不想再繼續給大衛機會挑撥他和皮埃爾的關係,再次告辭。
“所以你對共產主義的不滿,我完全清楚。”大衛·韋還糾纏不放。
焉識怕一輩子沒打過人的自己熬不過了,會在大衛·韋身上破一次記錄。所以他對大衛說:“行,就算我說了,你想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