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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見咪咪的南下幹部父母時,咪咪替子燁打圓場,把“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這個提問遮掩過去了。第二次又出現了這個提問,比第一次顯得急迫。不能再打圓場,女孩子只好輕聲地替子燁回答:“他父親不在……”聲音輕到不容別人聽清。她當然是希望自己父母聽不清,因爲等兩人的關係木已成舟之後,她和子燁會有較大的狡辯餘地。第三次與長輩們的會面是在老城隍廟的綠波廊,馮子燁一家做東。一對南下幹部被馮婉喻的優雅氣質打動了:這樣的一個知書達理的母親是不會養出差勁的兒子的。綠波廊成了兩家非正式認親家的地方。
南下幹部並沒有徹底放心那個“不在了”的馮家父親。“不在了”不說明問題;說明問題的是他在的時候社會定位是什麼,做過什麼,什麼政治面貌,又是爲什麼不在了。他們是爽快的人,打過仗,不喜歡神祕,不喜歡似是而非的任何人任何事。他們便一次一次地向咪咪打聽,未來女婿的父親到底怎麼“不在了”。糊里糊塗跟個一問三不知的人做親家公,哪怕是個“鬼親家公”,也不行。咪咪一次次在子燁跟前哭,要他務必想出一個說法來給她的父母。馮子燁是咪咪的情人,也是老大哥、智慧庫、百科大全書,在咪咪心目中,世界上沒有馮子燁對付不了的難題。馮子燁卻一句話也沒有。他能幫咪咪從幾何不及格到名列年級前五名,但他此刻比咪咪還白癡,還膽怯。
在咪咪終於考上大學的那年秋天,子燁認爲攤牌的時候到了。蘇咪咪有今天那心血是誰拋灑的?這大把心血總該作爲他子燁取得女婿地位的籌碼吧?他和咪咪到照相館照了海誓山盟的相片,子燁感到有了點底氣。他向咪咪的父母坦白了自己父親如何“不在了”,他的辯解是:“我們都當他不在了。因爲我們早就不跟他來往,跟他劃清界限了。”
咪咪的父親聽了這個辯解後,沉重地說:“來往不來往並不重要。”
接下去的談話變得非常喫力。子燁的話越說越多,咪咪的父母越聽越無話,臉容越來越像一對男女領導。
當子燁說到“年級的團支部正在考慮吸收我入團”的時候,咪咪的父親發出一聲笑來。接下去他告訴子燁,團支部接受團員和父母接受女婿不一樣,完全兩碼事兒!
“對呀,”咪咪的母親說,“我們不像團組織,可以幾十幾百地接受團員,接受錯了還能開除。”
咪咪這時候又哭了,哭着對母親叫喊:“你們不接受我就讓團組織當家長,反正我要跟子燁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