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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嫚在這樣的徵召下,站了起來。
那個舞蹈開演之前,團長走出大幕。我們都蒙了:團長難道親自當報幕員?團長對着近兩千騎兵和戰馬說:“騎兵同志們,下面這個節目,是我們專門爲騎兵這個最勇敢的兵種創作的。”大家想,團長這個“我們”的範圍,扯得有點兒大,舞蹈明明是上海舞校創作的,我們只是拷貝來的。團長接下去說的,更讓我們覺得他在“扯”了。他說扮演主要角色的何小嫚是我們的優秀舞蹈演員,這位小同志將帶着四十度高燒上臺,如果她倒在舞臺上,請英勇的騎兵指戰員諒解,因爲小何同志繼承了騎兵同志的光榮傳統,輕傷不下馬背,輕傷不下火線。
臺下掌聲口哨聲戰馬嘶鳴聲,何小嫚剎那間成了騎兵獨立團兩千人的掌上明珠。她站在出場位置上,感覺着命運的轉折就是這麼妙,這麼迅疾,這麼毫無預示。她也玩味着當主角的感受:當主角真好,當掌上明珠真好。
整個舞蹈跳下來,何小嫚相當爭氣,除了跑錯兩次隊形,並沒有像團長擔心的那樣“倒下”。騎兵團首長上臺來接見演員,真把二十二歲的何小嫚當成小戰士了,在她腦袋上又摸又拍。大幕剛拉上,何小嫚就倒下了。
當夜我們奉團長的命令輪流值夜,保障何小嫚隨時有水喝,隨時上廁所,發生危險隨時得到急救。團長說保障何小嫚就是保障我們整個演出。看看小嫚的演出引起了怎樣的感動?宣傳效果多大?繼續保障何小嫚的“輕傷不下火線”形象,就是繼續傳播軍委首長對騎兵們的撫卹和關懷。
何小嫚的體溫一直不退,也一直不變,恆定在三十九度七。衛生員開始焦慮,認爲她體內一定有可怕的病毒作祟。何小嫚輕傷不下火線,病毒更是不下火線,再堅持下去,那就不是“輕傷”了。第四天,我們轉移到軍馬場之後,衛生員把何小嫚送到了場部醫院。這個場部醫院是方圓百里最先進的醫院,設備比成都人民醫院都新。衛生員把何小嫚扶進急診室,急診護士順手把一根體溫計插入何小嫚衣領。五分鐘後,當何小嫚交回溫度計時,護士看都沒看溫度就說錯了。
衛生員問她什麼錯了。急診護士說溫度計錯了。衛生員看了一眼溫度計的刻度,說沒錯啊,量出三十九度七來了,證明溫度計很準。急診護士像是特別忙,急匆匆往門外走。衛生員緊跟上她,問她錯在哪裏。護士說,這個戲法場裏的知青牧工都會變,在這裏是老掉牙的老節目。兩人現在站在急診室外的走廊上,護士指指熙熙攘攘的病號人羣說,知青泡病號,什麼點子想不出來?衛生員還在糊塗,請她點撥得明白些。護士拿起那根溫度計,又從她白大褂口袋裏拿出一根溫度計,要衛生員比較。衛生員比較出來了,一根溫度計的杆子是圓的,另一根是三棱形的。
“喏,三棱形的是我們醫院的,圓的是你們帶來的。三棱形是新產品,我們剛從上海採購回來的。就是爲了對付騙病假的知青。”護士說。
護士把這個裝病“戲法”的祕訣連說帶表演地演示了一遍:裝病者腋下本來夾着一根做了手腳的體溫計,你想要多高的體溫就能多高,然後在胳肢窩下玩個調包,把“發燒”的體溫計跟醫院的對調。看着衛生員漸漸開竅的臉,護士接着說,太簡單了,身邊有個暖壺就行,把壺蓋一開,體溫計壺口燻半秒鐘,溫度就上來了,要是“燒”發得太高,上了四十二度,就往下甩甩。沒有暖壺?茶缸子也行;連茶缸也沒有?用手搓,摩擦生熱,搓得得法,幾秒鐘也能把溫度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