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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個事兒,找到劉峯了。”郝淑雯說。
“哦……”太陽把停車場曬成了個巨大的餅鐺,我覺得自己給煎得吱吱作響,“待會兒給你打回去……”
“不行,你每次說待會兒打回來,從來不打!”
西瓜正從我的腰往胯上滑。我站成一棵歪脖子樹,聽她說了幾句劉峯的消息。其實,那年代那些人對於我,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劉峯由南漂改北漂,一九九八年來北京,讓他開旅遊公司的侄子收容了,給僱員做飯,打掃辦公室,送機票車票,辦公室白天辦公,晚上一張摺疊沙發拉開,就是劉峯的牀。這就是侄子管喫管住的待遇,除此之外,一個月五百元工資,上三險,那點兒錢劉峯供老媽喫飯穿衣,供女兒上學。這都是我歪抱西瓜聽郝淑雯報告的。西瓜正從胯往我大腿上滾,郝淑雯建議我們叫上劉峯,聚一聚。在北京跟一個位距自己十公里的人相聚,簡直是世界上最艱難最漫長的旅行。我還是答應了下來,不然西瓜就要滾到地上了。
聚會地點是郝淑雯家。日子是星期六。進了門,我看見一座佛堂設置在玄關,牆上掛了兩幅唐卡,供着一盤火龍果和一盤橙子,佛龕下一邊一個大花盆,栽着兩棵金橘樹。剛上了香,半屋子的煙,客廳裏都辣眼,郝淑雯的兩居室像是一座小廟。
客廳裏已經先到了一個女客。居然是林丁丁。丁丁撲過來,抱着我直跺腳,撒嬌,嘴裏一個勁兒地“小穗子小穗子小穗子”。我看見伏在我肩上的頭燙了滿滿的小卷兒,小卷兒下的頭顱圓圓一個瓜瓢。丁丁落髮落得只剩這七十歲的髮型可選擇。她的臉還是相當嫩,圓眼睛還可以問“真的呀”。我問丁丁什麼時候回國的,她比畫着小手,告訴我她回來三四天了,每天早晨三點準時給時差鬧醒,叫我看看,她眼袋都下來了!
我跟着郝淑雯進廚房端果盤,問她是否瘋了,既約了劉峯,幹嗎約丁丁。郝淑雯小聲說,丁丁離婚了,在國外給人當了幾年保姆,最後找的這份工不錯,幫一個香港富豪看空房子,哪是房子,簡直就是一座城堡,每層一架大三角鋼琴,丁丁在裏面訓練愛國華人的孩子唱山歌民歌。
我們端着茶和水果剛進客廳,丁丁笑着說:“不就是說我嗎?還躲廚房說!”她把臉轉向我:“小穗子想知道我什麼?直接問我好了!”
丁丁比過去爽快,幾乎就是個潑辣女人,愛哈哈笑,嗓門兒又大又毛躁,過去珠玉般的圓潤喉嚨不知去了哪兒,反正有了點兒勞動人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