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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在客廳裏叫喊:“又說我什麼呢?”
這回是我和郝淑雯笑得嘎嘎響。不快樂的人,都懂得我們這樣的笑。放下了包袱,破碎了夢想,就是那種笑。笑我們曾經認真過的所有事兒。前頭沒有值得期盼的好事,身後也沒有留下值得自豪的以往,就是無價值的流年,也所剩不多,明明破罐子,也破摔不起,摔了連破的都沒了,那種笑。就是熱誠情願邀請人家摸,也沒人摸了,既然最終沒人摸,當時吝嗇什麼?反正最終要殘剩,最終是狗剩兒,當時神聖什麼?對,就那種笑。
笑過,我們把那餐飯喫了一整夜,喝了兩箱啤酒,男光棍沒來,三個女光棍撒開了耍。喝到凌晨一點,郝淑雯拍拍林丁丁的肩膀說,繞了一圈,最不該落單的丁丁也落了單,現在劉峯現成的單身,再找回去也不晚。林丁丁皺眉笑起來。郝淑雯說,怎麼了?劉峯至少是個好人,好人現在最是稀有。我說,是稀有:這年頭說誰是好人,跟罵人一樣。丁丁說,有誰比我丁丁更知道劉峯是好人的?
自從在王府井大街上見了劉峯,我不知怎麼就懷舊起來。劉峯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找到了劉峯侄子的公司。公司現在轉行做安全監視軟件,辦公室在北京的最北面鋪張了整整一層樓。那位侄子告訴我,劉峯不上班了,身體不好,在家歇着。什麼病,侄子也說不清楚,反正上了年紀,就是不得病,也該退休了。侄子還在忙的年齡,對退休人員的生活方式是生疏的,也顧不得多管。他只說叔叔在家歇息有一年多了。就是說,劉峯有家了。家裏有誰呢?據我所知,劉峯的女兒從山東一所師範學院畢了業,現在倒是自立了。老母親早已去世,那在家裏劉峯是形影相弔?還生着病?談開了我發現侄子還是很健談的,他說給叔叔介紹過幾個女人,都是山東老家來北京找工打的,叔叔都婉拒,讓侄子別操心,就是有女人,也是他照料伺候女方。終於一天,劉峯請侄子到家裏做客,侄子這才死了給他找女人的那份心:叔叔有個女人,還是挺好看的一個女人;年紀不輕了,不過還真不難看!不愛說話,嘿,不說話的女人,本來就是三分美,侄子很興奮地告訴我。從劉峯侄子的公司出來,我給郝淑雯打電話,八卦劉峯的老來豔福。郝淑雯現在大部分日子是聽這大師那高人講經論道,好像對此世她已撒手,重在修來世了,聽了我的八卦,她那顆世俗心馬上又活了,叫我跟她一塊兒去堵劉峯的被窩兒,看看他六十多歲一隻手被窩兒裏還能捂個什麼挺好看的女人。我們倆人一覈對地址,發現她得到的劉峯住址跟那位侄子給我的不同。我們覺得好玩兒,老了,劉峯倒越來越神祕。
我們按照侄子給的地址,找到機場輔路外的一片民房,劉峯剛出門。鄰居都是能幹活絡的打工仔打工妹,夠本事做了北京的移民,他們的兒女們都從老家接來了,泥土鋪的院子裏隨處可見孩子們的大小便。
劉峯的家門上了鎖,從窗簾縫看,他的住處還像個當兵的,沒幾樣東西,每樣東西都是絕對必須,收拾得一塵不染一絲不苟。沒有一點兒女人的痕跡啊。
看我們倆在劉峯窗口窺視,劉峯的一個女鄰居從露天鍋臺邊用安徽北京話大喝:“你們找誰?!……老劉不在家!”
郝淑雯說,老劉不在,就找老劉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