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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怎麼樣了?”
一陣沉默後,父親說:“因爲我沒有離開你母親和你們,她拋棄了我。”說這個話題讓他疲憊,但同時也讓他輕鬆。當他看着我的臉明白能繼續這個話題時,他顯得更輕鬆了。
“我非常、非常痛苦。那時你哥哥已經結婚,你在美國。但是當然在你母親面前我努力掩飾了自己的痛苦。像個小偷一樣躲在一邊偷偷地忍受痛苦又是另外一種痛苦。當然,你母親像覺察到其他情婦那樣也覺察到了她的存在,她明白這次的事情很嚴重,但她沒吱聲。在家裏我和你母親、貝科裏和法特瑪,就像在酒店過家家那樣生活着。我明白痛苦不會停止,這樣下去我會瘋掉,但我又不能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情。在那些日子裏,她(父親向我隱瞞了那女人的名字)也很悲傷。她跟我說,有一個工程師向她求婚了,如果我下不了決心她就要和別人結婚了。但我沒當真……她的第一次是和我在一起的。我想她是不會要別人的,她在‘騙’我。再說,即使不這麼想我也做不了什麼。因此我努力不去想這個問題。有一年夏天我們不是一起去了伊茲密爾博覽會了嗎,切廷開車去的……回來以後我聽說她和別人結婚了,我無法相信。我想她是爲了影響我、讓我痛苦才散佈這個消息的。她拒絕了我所有約會和談話的請求,也不再接我的電話。她還賣掉了我給她買的房子,搬到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她真的結婚了嗎,她的那個工程師丈夫是誰,他們有孩子嗎,她過得怎麼樣,這些問題四年裏我沒能問過任何人。我害怕自己知道了會更痛苦,但一無所知也是可怕的。我幻想着她生活在伊斯坦布爾的某個地方,打開報紙她在讀我讀的新聞,在看我看的電視節目,沒有她的任何消息讓我很傷心。我開始覺得整個人生都毫無意義。千萬別誤會,兒子,我當然爲你們、工廠和你母親感到驕傲。但這是另外一種痛苦。”
因爲他用的是過去時,所以我感到故事已經有了結果,父親也因此輕鬆了,但不知爲什麼我並沒有感到高興。
“最後有一天中午,我又陷入了焦慮,我給她母親打了電話。她母親當然知道我是誰,但她不認識我的聲音。我謊稱自己是她一個高中同學的丈夫。爲了讓她女兒來接電話,我想說‘我生病的妻子喊她去醫院。’她母親說‘我女兒死了’,然後哭了起來。據說她死於癌症!爲了不讓自己哭出來,我也馬上掛了電話。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我立刻明白這是千真萬確的。她也沒和什麼工程師結婚……人生太可怕了,一切都是那麼的空無!”
看見父親眼裏流出的眼淚,一時我覺得自己很無奈。我既理解他又對他感到憤怒。越是努力去想他講的這個故事,我的腦子就越亂,越感到痛苦,就像那些老人類學家說的“無法想像禁忌的原始人”那樣。
父親說:“沒關係。”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父親恢復了平靜。“兒子,今天喊你來不是爲了講我的痛苦讓你傷心的。你馬上就要訂婚了,我當然希望你瞭解這個痛苦的故事,更好地認識你的爸爸,但是我還想說一件別的事情。你明白嗎?”
“什麼事?”
父親說:“現在我非常後悔。我非常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地待她,沒有千百次地對她說,她有多甜美、多可愛、多珍貴。她是一個謙卑、聰明還很漂亮的姑娘,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在她身上我沒有看到一點漂亮女人所擁有的驕傲,好像美麗是她們自己造就的一樣,她也沒有被嬌寵、希望不斷被誇獎的要求……因爲我痛失了她,也因爲我沒有好好地待她,所以今天我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兒子,一定要懂得在爲時不晚的時候及時地善待一個女人。”
父親說最後一句話時的神情很嚴肅,隨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箇舊的天鵝絨珠寶盒。“這是我們一起開車去伊茲密爾博覽會時給她買的,我希望回去後她不要生我的氣,原諒我,但沒能有機會給她。”父親打開了盒子。“她帶耳墜很漂亮。這對珍珠耳墜很珍貴。多年來我一直把它藏在一個角落裏。我也不希望你母親在我死後找到它們。拿着吧。我想了很久,這對耳墜茜貝爾帶着會很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