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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的左邊,有一個燈罩總是歪斜地待在上面的落地臺燈,它的旁邊是一個L形的長沙發。因爲喫、喝、說笑讓我們疲勞的有些晚上,內希貝姑媽會說“讓我們去沙發上坐一會吧!”或是“等你們離開餐桌後我給你們喝咖啡”。那時,我就會去坐在沙發靠近展示櫃的那頭,內希貝姑媽會坐到沙發的另一頭,而塔勒克先生則會坐到凸窗前面向大坡的那個沙發上。爲了能從我們坐的地方清楚地看見屏幕,必須調整電視的角度,這個任務通常由依然坐在餐桌上的芙頌來完成。有時芙頌調完電視角度後會坐到長沙發的另一頭,她母親的身邊,那時母女倆就會互相靠着看電視。有時內希貝姑媽會一邊看電視,一邊撫摸女兒的頭髮、後背,就像在鳥籠裏饒有興致看着我們的檸檬那樣,我會用餘光去欣賞母女之間的這種幸福的親近,並從中得到一種特殊的快感。
當我好好地靠在L形沙發上時,隨着夜色加深,也由於我和塔勒克先生喝的拉克酒的作用,有時我會犯困。當我用一隻眼睛看電視時,我的另外一隻眼睛則彷彿在看着我靈魂的深處。我會爲人生把我帶到的這個奇怪地方感到羞慚,我會想到帶着憤怒立刻起身離開那裏。我會在自己不滿意芙頌的眼神,她很少對我笑,沒有給我希望,冷漠地對待我的手、胳膊和身體,以及因爲巧合,不小心碰到她的那些糟糕、黑暗的夜晚有這樣的感覺。
在那些時刻,我會站起來,走到凸窗前,微微拉開凸窗中間或是右邊的窗簾,朝楚庫爾主麻大街張望。在潮溼、下雨的日子裏,街上的鵝卵石路面上會閃爍出路燈的光亮。有時我會去關照一下待在凸窗當中籠子裏,正在慢慢衰老的金絲雀檸檬。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會一邊看電視,一邊說一些關於檸檬的話,比如“給它餵過食了嗎?”,“我們要給它換水嗎?”,“今天它大概不太開心”。
他們家的一樓後面還有一個帶陽臺的小房間。這個房間白天用得更多,內希貝姑媽會在那裏做縫紉活,如果塔勒克先生在家會在那裏看報紙。我記得,第一個半年過後,當我在餐桌上感到不安,想要來回走走時,如果房間裏的燈也亮着的話,我會經常走進那個房間,站在陽臺的窗前往外看,我喜歡站在縫紉機、裁縫用具、舊報紙、雜誌、開着的櫃子和雜物堆裏,喜歡用眨眼的工夫往口袋裏塞一樣可以在一段時間裏減輕我對芙頌思念的物件。
從這個房間的陽臺窗戶上,我既能看見反射在玻璃上的、裏面那個我們喫飯的房間,又能看到窗外毗連在窄小街道上的那些窮人房子的裏面。有幾次,我在其中的一戶人家裏看見了一個胖女人,她穿着厚睡衣,每晚臨睡前會從一個藥盒裏拿出一片藥片,然後仔細閱讀盒子裏面的一張紙。我從有天晚上來後屋的芙頌那裏得知,這個女人就是在我父親的工廠裏工作了很多年、用一隻假手的拉赫米的妻子。
芙頌輕聲告訴我,她來後屋是因爲好奇我在那裏幹什麼。我和她在黑暗中,並排站在窗前朝窗外看了一會兒。因爲那時我在內心深切地感到了我對他們持續八年的造訪在她心裏產生的問題,要我說的話,是在世界的這個角落作爲男人和女人在她心裏產生的問題,所以我要來細細地說一說。
要我說的話,那天夜裏,芙頌是爲了向我表示親近才離開餐桌到我身邊來的。她靜靜地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看這平常的街景也說明了這點。當我看着完全因爲她的出現才顯得富有詩意的瓦塊和鋅板屋頂、冒着青煙的煙囪、亮着燈光的人家時,我很想把手放到芙頌的肩上,很想擁抱她,觸摸她。
但是,我在他們家頭幾個星期裏得到的有限經驗告訴我,如果我那麼做的話,芙頌就會非常冷漠、生硬地對待我(就像幾乎被騷擾了那樣),她會推開我,或者索性轉身離開,她的這些動作會帶給我巨大的痛苦,我們會對彼此玩一段時間的慪氣遊戲(一種我們已經慢慢精通了的遊戲),也許甚至我將會有一段時間不去凱斯金他們家喫晚飯。儘管我知道這些,但來自於靈魂深處的一樣東西在有力地推我去觸摸她,親吻她,至少從旁邊靠近她。當然我喝下的拉克酒在這裏也產生了一些作用。但如果我不喝酒,我也會在內心痛苦而強烈地感覺到這種進退兩難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