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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像美國電影裏丈夫下班回家用一個半是真誠、半是習慣的動作親吻妻子那樣,親了親芙頌。有時,從芙頌對他的擁抱裏我明白這些親吻是真誠的,我的情緒會因此變得一團糟。
費利敦多數晚上會和電影界的作家、畫家、影城的工人、攝影師們待在茶館裏,或是去參加在家裏舉辦的聚會,他和這些因爲各種原因多數彼此有爭執的人們分享着一種社團生活。費利敦很看重這些和自己一起喫喝玩樂的人們的奮鬥和幻想,就像他很容易因爲這些電影人朋友的暫時快樂而開心一樣,他也會因爲他們的沮喪而瞬間變得痛苦不堪。在看到這些時,在去他們家的那些夜晚,我覺得自己在白白地爲芙頌沒能和丈夫一起出去而煩惱。事實上在我沒去他們家的那些夜晚,每星期一到兩次,芙頌總會穿上一件時髦的襯衫,戴着我送給她的一個胸針,和丈夫一起去貝伊奧魯。他們會在像佩魯爾、佩爾黛那樣的地方坐上好幾個小時。隨後,我會從費利敦那裏打聽到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
無論是費利敦,我,還是內希貝姑媽都非常清楚,芙頌非常想盡早進入電影界。另外我們也知道,當着塔勒克先生的面談論這些問題是不合適的。儘管塔勒克先生無聲地站在“我們”這一邊,但我們還是不該讓他去面對這些事情。儘管這樣,我還是希望塔勒克先生知道我在資助費利敦。直到檸檬電影公司成立一年後,我才從費利敦那裏得知他的老丈人知道了我對他女婿的資助。
在這一年時間裏,我和費利敦在凱斯金他們家之外,建立起了一種工作上的朋友關係,甚至是一種私人朋友關係。費利敦是一個愛交際、理智和十分真誠的人。我們不時會在檸檬電影公司的辦公室裏見面,談論劇本、審查委員會出的難題以及男主角的人選問題。
已經有兩個非常有名和英俊的男演員表示,他們準備在費利敦的藝術電影裏扮演男主角,但我和費利敦都對他們表示懷疑。我們根本不相信這些在歷史題材的電影裏殺死拜占庭牧師、一巴掌打翻四十個暴徒的狂妄好色之徒,我們知道他們會立刻追求芙頌的。留着小黑鬍子的這些厚顏無恥的演員都有一個重要的職業技能,那就是用雙關語來暗示,他們已經和拍戲的女演員,甚至是還不到十八歲的影星上牀了。像“電影裏假戲真做的親吻”或是“影視城裏的愛情”那樣的報紙標題,因爲既可以讓明星們出名,又可以把觀衆吸引到影院裏,因此是電影業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費利敦和我決心讓芙頌遠離這些醜聞。當我們作出這樣一種保護芙頌的共同決定後,考慮到費利敦因此將遭受的損失,我讓薩特沙特又給檸檬電影公司的預算追加了一些錢。
那些日子裏芙頌的一個行爲也讓我很擔心。一天晚上,當我去他們家時,內希貝姑媽道歉似的對我說,費利敦和芙頌一起去了貝伊奧魯。我將憂傷深埋心底,不動聲色地和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一起看了電視。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當我再次看見芙頌和她丈夫出去後,我請費利敦喫了一頓午飯,我告訴他芙頌過多地和這些電影人混在一起對我們的藝術電影是不會有好處的。費利敦必須以我去他們家爲藉口,要求芙頌夜裏留在家裏。我還語重心長地對費利敦說,這對家庭、對我們即將拍攝的電影都會是更好的。
我的警告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也讓我很擔憂。一天晚上當我又沒看見他們時,我明白即便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但費利敦和芙頌依然還在去像佩魯爾那樣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又沉默地和內希貝姑媽、塔勒克先生看了電視。直到夜裏兩點以後芙頌和費利敦回到家,就像忘記了鐘點那樣,我和內希貝姑媽、塔勒克先生一起坐着,告訴他們自己在那裏讀了幾年大學的美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我跟他們說,美國人很勤奮,同時也很單純和善良;晚上他們睡得很早;即便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會在父親的逼迫下一大早騎車挨家挨戶地送報紙或是牛奶。他們笑着但又好奇地聽我講,好像我在開玩笑一樣。隨後,塔勒克先生問了一個他十分好奇的問題,他說,美國電影裏的電話鈴聲和我們這裏的完全不同,他問,美國的電話鈴聲是不是都是那樣的,還是那只是電影裏的電話鈴聲?他的問題瞬間把我搞糊塗了,我發現自己早已忘記美國的電話鈴聲是什麼樣的了。而這,在後半夜裏給了我一個已經將青春、一種在美國體驗到的自由情感留在了身後的印象。塔勒克先生模仿了美國電影裏的電話鈴聲,他還說如果是警匪片,那麼鈴聲會更加強硬,他也模仿了警匪片裏的鈴聲。兩點過了,我們還在抽菸,喝茶,說笑。
即便是在今天我也說不清,我坐到那麼晚是爲了讓芙頌在我去他們家的晚上不要出門,還是因爲那晚如果我見不到芙頌會很不開心。但在我再次嚴肅地和費利敦談了這個問題,堅持跟他說我們應該一起保護芙頌,讓她遠離那些電影人之後,我去的那些晚上,芙頌和費利敦再也沒有一起出去過。
作爲一種對芙頌將要出演的藝術電影的支持,我和費利敦第一次在那些日子裏開始考慮拍攝一部商業片。可能這個電影草案也讓芙頌同意晚上不出去了。作爲報復,有些晚上,沒等我去他們家,芙頌就去樓上睡覺了。從中,我得出她在跟我生氣的結論。但她也從沒放棄成爲電影明星的夢想,等我下次再去時,她對我會比任何時候都熱情,她會無緣無故地問起我的母親,或是主動地往我的盤子裏舀一勺飯,於是乎我又無法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