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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和費利敦之間的友情在日益加深,但這一點也不阻礙我晚上在他回來之前陷入無法起身告辭的危機。費利敦一回來,我會感覺自己在那裏是一個“多餘的人”。就像在夢裏一樣,我不屬於那個我看見的世界,但我卻執意想成爲其中的一分子。1977年3月,在電視新聞不斷播出政治會議,茶館被轟炸,反對派政客被槍殺的一個夜晚,在很晚的一個鐘點(因爲羞愧,我沒能去看錶),費利敦回到了家裏,我無法忘記他看見我時臉上出現的表情。這是一個真心爲我擔憂的好人的憂傷眼神——但另外一方面——他的臉上,還有在我看來讓費利敦成爲一個謎團的那種以平常心對待一切的充滿溫和、樂觀和善意的單純表情。
1980年9月12日軍事政變後,晚上10點以後開始的宵禁,給我那無法起身離開的煩惱帶來了一個限制。但是我的煩惱沒有因爲宵禁而結束。只彷彿被擠在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裏而變得更濃更重了。實行宵禁的那些夜晚,我那無法起身離開的危機從9點半開始慢慢加重,儘管每個時刻我都在氣憤地對自己說“我現在就走”,但我依然還是無法站起來。因爲逐漸減少的時間甚至不給我一個喘息的機會,因此到10點差20分左右,我的慌亂便會變得無法忍受。
最終當我跑上大街,鑽進雪佛蘭時,我和切廷便陷入是否能在10點以前趕回家的慌亂;而每次我們都會晚三到五分鐘。軍人們在10點(後來這個時間被延長到了11點)過後的頭幾分鐘裏,從不會去攔下在大街上疾駛的汽車。回家的路上,我們看見宵禁前像瘋子一樣疾駛的汽車在塔克西姆廣場、哈爾比耶、道爾馬巴赫切出的車禍,我們還看見那些下車後大打出手的司機。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道爾馬巴赫切皇宮的後面,看見一個從一輛冒着藍煙的普利茅斯牌汽車裏走出來,帶着狗、酩酊大醉的先生。還有一次,我們看見一輛因爲追尾水箱破裂的出租車,像賈阿爾奧盧浴室那樣冒出一股蒸汽。回家的路上,小巷裏那令人髮指的黑暗、昏暗大街上的空曠讓我們感到恐懼。終於回到家,臨睡前喝上最後一杯拉克酒時,記得有天晚上我祈求真主讓我回到正常的生活裏去。然而我是否真的願意擺脫這份愛情,擺脫對芙頌的迷戀,即便是現在,這麼多年後我也沒能完全搞清楚。
臨走前我聽到的任何一句好聽的話,芙頌或是她的家人說我的幾個甜美、樂觀的單詞,即便是含糊的,也會讓我產生一種幻覺,在瞬間讓我感到,我將能夠重新贏得芙頌,我所有的造訪沒有白費,於是,我能夠不太費勁地起身離開他們家。
坐在餐桌上時,在最出人意料的一個時刻芙頌對我說的一句美言,比如她說的“你去理髮了,頭髮剪得好短,但挺好”(1977年5月16日),或是她帶着憐愛對她母親說的關於我的一句話“他就像小男孩一樣喜歡喫肉丸,是吧?”(1980年2月17日),抑或是一年後下雪的一天晚上,我剛進門她就說“凱末爾,因爲等你,我們還沒有上餐桌,我們說但願今晚他會來”,她的這些話會讓我感覺無比幸福,無論那天晚上我是帶着怎樣的一種悲觀情緒去的,也不管看電視時我感到了哪種不祥的預感,只要時間一到,我就會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拿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毫不拖延地走出房門。先穿大衣,隨後對他們說“告辭,我走了!”,這會讓出門變得很輕鬆。如果我早離開了他們家,那麼在回家的路上,在切廷開的車裏,我會感覺自己很好,我會去考慮第二天要做的事情,不去想芙頌。
經過所有這些嘈雜混亂後的一兩天,我再次去他們家時,一看見芙頌,我立刻明白了吸引我去那裏的兩樣東西。
1.如果我遠離芙頌,世界,就會像一個沒有頭緒的謎團讓我感到不安。一看見芙頌,我感覺謎團,所有的一切在瞬間變得有條不紊,我會想起世界是一個有意義、美好的地方,我會因此感到輕鬆。
2.晚上在他們家和她四目相對時,每次我的心裏都會升騰起一股勝利的喜悅。儘管所有那些令人失望、讓人感覺丟臉的跡象,是一種那天晚上我也能夠去那裏的勝利,多數時候我也會在芙頌的眼裏看到這種幸福的光彩。或是我那麼認爲,我感到自己的執着和堅定影響了她,我相信自己的生活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