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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我立刻明白其實塔勒克先生從一開始,就像內希貝姑媽那樣知道了我對芙頌的愛情。我應該說是向自己坦白,而不是明白。很有可能在頭幾個月裏他就知道在女兒剛滿十八歲時我就不負責任地和她上了牀,他認爲我是一個沒心沒肺的有錢人,一個墮落的花花公子。因爲我,他把女兒嫁給了一個一文不名的女婿,他當然會因此恨我!但他從沒表露出這種仇恨,抑或是我不願意看到。他既恨我,又原諒了我。我們就像那些把友情建立在互相無視對方缺點和劣行的無賴和小偷那樣對待了彼此。而這讓我和塔勒克先生,幾年後,相對於客人和主人來說,更像是同犯了。
看着塔勒克先生僵硬的臉時,來自靈魂深處的一樣東西,讓我想起了臨死前父親臉上出現的那種驚訝和恐懼的表情。而塔勒克先生一定是經歷了長時間的心梗,他直面了死亡,還和死神稍微抗爭了一番,因此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他嘴角的一邊痛苦地向下歪斜着,另一邊則像咧嘴微笑那樣微微地張着。如果是在餐桌上,他那微微咧開的嘴角上會叼着一根菸,面前則會放着一杯拉克酒。但房間裏充滿的不是已經歷的那些事件的力量,而是死亡和空虛的霧靄。
房間裏的白色光亮,是從左邊的凸窗照射進來的。透過窗戶,我看見了空無一人的窄小街道。因爲凸窗延伸到了街上,因此我感覺自己彷彿站在了空中,路的中央。前方可以模糊地看到小巷和博阿茲凱散大街交匯的那個角落。整個街區都還在濃霧中沉睡,一隻貓在街上自信而慢慢地走着。
塔勒克先生的牀頭上,掛着一張在卡爾斯當老師時和學生們拍的合影,照片是在城裏俄羅斯人留下的著名話劇院裏拍的。牀頭櫃和半開的抽屜也以一種奇怪的形式讓我想起了父親。抽屜裏散發出一種可愛的,混雜着灰塵、藥品、咳嗽藥水和變黃報紙的味道。在抽屜上面,我看見了放在一個杯子裏的假牙和塔勒克先生喜歡的雷夏特·埃克雷姆·考楚的一本書。抽屜裏放着舊藥瓶、菸嘴、電報、摺疊起來的病歷、銀行家的新聞報、煤氣和電的發票、舊藥盒、退出流通市場的舊硬幣和其他許多小雜物。
不等凱斯金他們家來人我就回到了尼相塔什的家裏。母親已經醒來。她坐在牀上正在喫法特瑪女士給她拿來的早飯,她的懷裏放着一個枕頭,枕頭上放着一個裝着烤麪包、雞蛋、果醬和黑橄欖的托盤。看見我她顯得很開心。得知塔勒克先生去世後,她變得憂傷起來。我從她的臉上、狀態上明白,她在內心裏感受到了內希貝姑媽的悲痛。但除了傷感,我還在她身上感到了另外一種更深的情感,那就是憤怒。
我說:“我還要去他們家。待會兒讓切廷送你去葬禮。”
“兒子,我不去參加葬禮。”
“爲什麼?”
一開始,她說了兩個荒唐的理由。“他們爲什麼沒在報上登訃告,爲什麼要這麼着急?”,“他們爲什麼不在泰什維奇耶清真寺舉行葬禮,這是不對的。”但另一方面,我也看見她在爲以前說笑着爲自己做衣服的內希貝憂傷,她還是愛內希貝的。但在她內心的更深處,還有另外一樣更堅決的東西。看到我的堅持和不安,她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