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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時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出現得太多了,讓他來結束我的故事會更合適。從後面那段開始直到小說結束,講述我的故事的人就是奧爾罕先生了。我相信,跳舞時他對芙頌表現出來的真誠和認真,也會在這最後的十幾頁裏得到體現。再見!
您好,我是奧爾罕·帕慕克!經凱末爾先生允許,我從和芙頌跳舞開始說起:她是夜晚最美麗的女孩,很多男人都在等着和她跳舞。那時我並不是一個足以引起她注意的英俊惹眼的人,甚至——儘管我比她大五歲——還不是一個足夠成熟或是自信的人。何況,腦子裏還有妨礙我從夜晚獲得快樂的倫理學者的思想、書籍和小說。而她也在想着別的事情,這個你們是知道的。
但她還是接受了我的邀請,當我跟着她走向舞池時,我看着她細長的脖子、裸露的胳膊、美妙的後背和瞬間的微笑,沉浸在了幻想裏。她的手很輕,但很熱。當她把另外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時,彷彿不是爲了跳舞,而是在向我表達一種特殊的親近,瞬間我感到了一種自豪。輕輕地搖擺着,慢慢地旋轉時,她的肌膚、她挺直的身體、生動的肩膀和胸脯讓我的腦子一片混亂,越是努力抵抗這種吸引,我試圖壓抑的幻想卻越是不知停息地快速在我眼前閃現:我們手拉手離開舞池走到了上面的酒吧,我們瘋狂地愛上了彼此,我們在前面的樹下接吻,我們結婚了!
完全爲了沒話找話說,我說的第一句話(“走在人行道上時,有時看見您在店裏。”)極爲乏味,只會讓她想起自己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售貨員,她甚至沒搭理我。第一支舞曲還不到一半,她就明白我沒戲了,她在看來賓,她在注意誰在和誰跳舞,許多對她感興趣的男人在和誰說笑,她也在注意那些漂亮、可愛的女人,她在思考跳完這支舞后去幹什麼。
我帶着敬意和享受把右手放在了她的腰間,我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像感覺一個直至最細微跳動的脈搏那樣,感受着她脊柱的動作。她挺直的身姿既奇怪又讓人眩暈,很多年我一直沒忘記。有些時刻,我在指尖感到了她的骨骼、她身體裏快速流動的血液、她的生動、瞬間她對一件新事物表現出來的關注、她內臟的跳動、她整個骨架的優雅,我艱難地剋制自己不去緊緊地摟抱她。
舞池變得越來越擁擠,因爲後面的一對舞伴撞到了我們,瞬間我們的身體貼到了一起。那令人震撼的接觸後,我沉默了很久。看着她的脖子和頭髮,我沉浸在她能夠給予我的幸福裏,我感覺自己將可以忘卻書籍和成爲作家的夢想。那年我二十三歲,決定要當一名作家,每當尼相塔什的中產階級和朋友們得知我的這個決定,笑着對我說,這個年紀的人還無法瞭解人生時,我總會很生氣。三十年後,當我在組織這些句子時,我要說,現在我認爲這些人的話是千真萬確的。如果我那時瞭解人生,跳舞時我就會盡我所能去吸引她,我相信她會對我感興趣的,我也不會那麼無奈地看着她從我的懷裏溜走。“我累了。”她說,“第二支舞曲後我可以坐回去嗎?”我用一種從電影裏學來的禮貌一直陪她走到了桌前,瞬間我沒能控制住自己。
我自以爲是地說:“多麼乏味的一幫人。我們上去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好嗎?”因爲嘈雜聲她沒完全聽到我說的話,但她立刻從我的臉上明白了我的意圖。“我必須和我母親他們坐在一起。”說完她禮貌地走開了。
聽我說到這裏,凱末爾先生立刻祝賀了我。“是的,這完全是芙頌的所作所爲,您對她很瞭解!”他說,“那些有損尊嚴的細節您也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因此我很感謝您。是的,奧爾罕先生,主題是驕傲。我要用我的博物館不僅讓土耳其人民,還要讓世界人民學會,要以我們經歷的人生爲榮。我在外面看到,當西方人在驕傲地生活時,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則在羞愧中生活。而事實上,如果能在一個博物館裏展出我們人生中那些令人羞愧的東西,那麼它們就會立刻變成令人驕傲的東西。”
這是半夜,在博物館的閣樓上,凱末爾先生喝下幾杯拉克酒後,用一種說教的口吻提出的第一個論點。因爲在伊斯坦布爾,每個看見小說家的人都會帶着一種共同的本能,發表一些說教性的言論,因此我沒覺得太奇怪,然而在往書上寫什麼、怎麼寫的問題上,我的腦子(用凱末爾先生常用的一句話來說)也還是混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