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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仙起來,得喜伺候洗臉。琴仙呆呆的想那夢,件件都記得逼清,將兩頭藏過,單將中間的夢與劉喜說了,老爺像成了神,但是位分也不甚大。劉喜道:"只要成了神就是了,想必天上也會升轉的。"劉喜一會兒就送上飯來,說要到侯老爺那裏去,告訴老爺這件事情,要他將文憑找出來。琴仙道:"文憑也在那個衣箱子裏,也偷了去了,怎樣好呢?"劉喜道:"偷去了麼?那隻好求侯老爺與制臺講明,想人已死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劉喜伺候了飯,脫了孝衫,便到鳳凰山侯石翁處來。那侯石翁自從見道翁跌了這一交,甚不放心。隔了一日,來找道翁的船,已不見了,當是開了船,只道他已經到任,再不料他已經身故,心上又想起琴仙:"見了那首詩,不知是喜是惱,想來經我品題,自然歡喜。但看他生得這般妙麗,卻冷冰冰的,少些風趣。可惜如此美男,若能收他作個門生,足以娛此暮年。"正在胡思亂想,只見劉喜進來,在地下叩頭。
石翁問道:"怎麼你又回來了,不曾跟去麼?"劉喜將道翁歸天之事,細細說了。又將遺言囑託並張貴等偷去衣箱、銀錢等物,並文憑也偷去了,如今少爺在寺裏守靈,連衣食將要不給起來。石翁聽大驚,道:"有這等事!我道是已經到任去了,那知道這個光景!"便也灑了幾點淚。劉喜道:"此時總要求老爺想個法子纔好。"石翁道:"屈才爺相好呢盡多,但皆不在這裏。我只好寫幾封信,你去刻了訃聞,拿來我這裏發,也有些分子來,就可以辦喪事了。我與屈老爺多年相好,況且他還有個孤兒在此,我自然要盡力照應的。官事我明日去見制臺說,就着江、上兩縣緝拿張貴等,並要行文到江西,恐他們將這文憑到江西去撞騙,也不可不防的。這些事都在我。明日還到寺裏弔奠,面見你們少爺,再商量別的事。"劉喜叩謝了回來,對琴仙講了,琴仙也沒有什麼感激。明日石翁去見了制臺,說知此事,又到上元縣與劉喜補了呈子,知縣通詳了,一面緝拿逃奴,一面行文到江西去了。
石翁過了一日,備了一桌祭筵,一副聯額,親到寺裏來上香奠酒,痛哭了一場,倒哭得老淚盈盈,甚是傷感。琴仙在孝幃裏也痛哭,心上想道:"此老倒也有些義氣,聽他這哭倒也不是假的。"石翁收了淚,叫自己帶來的人掛了匾額,看了一看,嘆口氣,走進孝幃。琴仙忙叩頭道謝,石翁蹲下身子,一把挽住,也就盤腿坐下,挨近了琴仙,握了琴仙的手,迷離了老眼。此時石翁如坐香草叢中,覺得一陣幽香,隨風攢入鼻孔,此心不醉而自醉。見他梨花似的,雖然容光減了好些,那一種叫人憐惜疼愛的光景,也增了許多。琴仙心上不悅,身子移遠些,石翁倒要湊近些,說道:"不料賢侄遭此大故,昨日劉喜來說了方知。不然,我還當往江西去了。前月初十日,我到江邊,見你們已開了船,誰知道有這些事。如今你心上打算怎樣?"琴仙心裏很煩,但不得不回答幾句,便說道:"承老伯的厚意,與先父張羅一切,甚是感激不盡。小侄的意思,且守過了百天,覓塊地,將先人安葬了,那時再作主意。"石翁道:"這是什麼主意!你令先尊是湖北人,汨羅江是他的祖居。他數代單傳,並無本家親戚。你若到那裏去,是沒有一個人認得的。況如今又是孑然一身,東西都偷光了,回湖北這個念頭可不必起了。京里人情勢利,況你令尊也沒有什麼至交在京裏。
從來說:'人在人情在。'不是我說,賢侄你太生得嬌柔,又在妙齡,如何受得苦?那奔走求食,好不難呢!就我與你令尊,是三十年文章道義之交,我不提拔你,教誰提拔你?輪也輪到我,我是義不容辭的。歇天我來接你回去,這靈柩且寄停在這裏,一兩月後,找着了地,再安葬不遲。你且放寬了心,有我在此,決不教你無依無靠。你天資想是極好,將來成了名,也與你令尊爭口氣,我也於臉有光的。就此定了主意,不必三心二意。"琴仙見他這個樣子,兩隻生花老眼看定了他,口中雖說得正大光明,那神色之間,總不像個好人。心上又氣又怕,臉已漲紅,低了頭,又不肯答應。石翁把琴仙的手握在掌中,兩手輕輕的搓了幾搓,笑迷迷的又問道:"前日扇上那首詩,看了可懂得麼?"琴仙心中更氣,把手縮進,將要哭了,便要站起來走開。石翁拉住道:"且慢,還有話說。你在京裏時,認得些什麼人?"琴仙想不理他,又不好,只得忍住了氣道:"人也認得幾個。"石翁道:"是些什麼人?"琴仙道:"都是一班正正經經的,倒也沒有那種假好人。徐度香、梅庾香之外,還有幾人也是名士。"石翁笑道:"徐度香麼,是曉山相國的公子,他與你相好麼?"琴仙道:"是,現在先君還有一封遺書與他,託他照應的。"石翁笑道:"了不得了,快不要去。這些紈袴公子,你如何同得來的!他外面雖與你相好,心上卻不把你當作朋友。你倒不要多心,不是我說,你的年紀太小,又生得這好模樣,京城的風氣極壞,嘴貧舌薄,斷斷去不得。你去了,也要懊悔的。自然在我這裏,你令尊九泉之下也放心。
你拜我作義爺也好,拜我作老師也好,我又是七十多歲的人,人家還有什麼議論?且我家裏姬妾也有好幾個,疼你的人也多,娘兒們一樣,自然有個照應。你若要到京,這路途遙遙的,路上我就不放心。而且人要議論我不是,怎麼把個至交的遺孤撇在腦後,也不照應,讓他獨自去了。你想這句話,我如何當得起?"琴仙只當沒有聽見,灑脫了手,站得遠遠的。石翁沒趣,睜大了三角眼,瞅了他一會,又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倒不要錯了主意。"便起身要走,琴仙只得又叩了兩個頭,道:"小侄不認得外邊,就算謝過孝了。"石翁要扶他,琴仙已站了起來,離遠了,石翁走出窗外,當着琴仙送他,尚可說兩句。
誰知琴仙竟已入幃。石翁無奈,只得走了回去。想了半日,明日着人送了一擔米、一擔炭、四兩銀來,試試琴仙的心受不受,若受了,自然慢慢的還肯到他家裏去。誰知琴仙執不肯受,劉喜也不敢作主,只得原物璧還。石翁甚怒,罵他不受抬舉,已後也就無顏再來。但心裏一分恨,一分愛,一分憐,終日之間,方寸交戰,作了許多詩。幸蘇州巡撫請了他去,勾留兩月始歸。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