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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寓言海陽李玉典前輩言:有兩生讀書佛寺,夜方媟狎,急壁上現大圓鏡,徑丈餘,光明如晝,毫髮畢睹。聞檐際語曰:“佛法廣大,固不汝嗔。但汝自視鏡中,是何形狀?”餘謂幽期密約,必無人在旁,是誰見之?兩生斷無自言理,又何以聞之?然其事爲理所宜有,固不必以子虛烏有視之。
玉典又言:有老儒設帳廢圃中。一夜聞垣外吟哦聲,俄又聞辯論聲,又聞囂爭聲,又聞詬詈聲,久之遂聞毆擊聲。圃後曠無居人,心知爲鬼。方戰慄間,已鬥至窗外。其一盛氣大呼曰:“渠評駁吾文,實爲冤憤!今同就正於先生。”因朗吟數百言,句句手自擊節。其一且呻吟呼痛,且微哂之。老儒惕息不敢言。其一厲聲曰:“先生究以爲如何?”老儒囁嚅久之,以額叩枕曰:“雞肋不足以當尊拳。”其一大笑去,其一往來窗戶,氣咻咻然,至雞鳴乃寂雲。聞之膠州法黃裳。餘謂此亦黃裳寓言也。
墳院麗女天津孟生文熺,有雋才,張石粼先生最愛之。一日,掃墓歸,遇孟於路旁酒肆。見其壁上新寫一詩,曰:“東風翦翦漾春衣,信步尋芳信步歸。紅映桃花人一笑,綠遮楊柳燕雙飛。徘徊曲徑憐香草,惆悵喬林掛落暉。記取今朝延佇處,酒樓西畔是柴扉。”詰其所以,諱不言。固詰之,始雲適於道側見麗女,其容絕代,故坐此冀其再出。張問其處,孟手指之。張大駭曰:“是某家墳院,荒廢久矣,安得有是?”同往尋之,果馬鬣蓬科,杳無人跡。
女魂餘在烏魯木齊時,一日,報軍校王某差運伊犁軍械,其妻獨處。今日過午,門不啓,呼之不應,當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則男女二人共枕臥,裸體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來,亦無識者。研問鄰里,茫無端緒,擬以疑獄結矣。是夕女屍忽呻吟,守者驚視,已復生。越日能言,自供與是人幼相愛,既嫁猶私會。後隨夫駐防西域,是人念不釋,復尋訪而來;甫至門,即引入室。故鄰里皆未覺。慮暫會終離,遂相約同死,受刃時痛極昏迷,倏如夢覺,則魂已離體。急覓是人,不知何往,惟獨立沙磧中,白草黃雲,四無邊際。正彷徨間,爲一鬼縛去。至一官府,甚見詰辱,雲是雖無恥,命尚未終;叱杖一百,驅之返。杖乃鐵鑄,不勝楚毒,復暈絕。及漸蘇,則回生矣。視其股,果杖痕重疊。駐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罰,奸罪可勿重科矣。”餘烏魯木齊雜詩有曰:“鴛鴦畢竟不雙飛,天上人間舊願違。白草蕭蕭埋旅櫬,一生腸斷華山畿。”
即詠此事也。
白日見鬼朱青雷言:嘗與高西園散步水次,時春冰初泮,淨綠瀛溶。高曰:“憶晚唐有‘魚鱗可憐紫,鴨毛自然碧’句,無一字言春色,而晴波滑笏之狀,如在目前。惜不記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對,聞老柳後有人語曰:“此初唐劉希夷詩,非晚唐也。”趨視無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見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見亦大佳,但恐不肯相見耳。”對樹三楫而行。舊檢劉詩,果有此二語,餘偶以告戴東原,東原因言:有兩生燭下對談,爭《春秋》周正夏正,往復甚苦。窗外急太息言曰:“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必詞費也?”出視窗外,惟一小童方酣睡。
觀此二事,儒者日談考證,講“曰若稽古”,動至十四萬言。安知冥冥之中,無在旁揶揄者乎?
有驢長嘆聶松巖言:即墨於生,騎一驢赴京師。中路憩高崗上,系驢於樹,而倚石假寐。忽見驢昂首四顧,浩然嘆曰:“不至此地數十年,青山如故,村落已非舊徑矣。”於故好奇,聞之躍然起曰:“此宋處宗長鳴雞也,日日乘之共談,不患長途寂寞矣。”揖而與言,驢齧草不應。反覆開導,約與爲忘形交,驢亦若勿聞。怒而痛鞭之,驢跳擲狂吼,終不能言。竟棰折一足,鬻於屠肆,徒步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