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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重牛魚,即瀋陽鱘鰉魚,今尚重之。又重天鵝,今則不重矣。遼重毗離,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黃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明重消熊棧鹿,棧鹿當是以棧飼養,今尚重之;消熊則不知爲何物,雖極富貴家,問此名亦云未睹。蓋物之輕重,各以其時之好尚,無定準也。記餘幼時,人蔘、珊瑚、青金石價皆不貴,今則日昂。綠松石、碧鴉犀價皆至貴,今則日減。雲南翡翠玉,當時不以玉視之,不過如藍田乾黃,強名以玉耳;今則以爲珍玩,價遠出真玉上矣。又灰鼠舊貴白,今貴黑。貂舊貴長毳,故曰豐貂,今貴短毳。銀鼠舊比灰鼠價略貴,遠不及天馬,今則貴幾如貂。珊瑚舊貴鮮紅如榴花,今則貴淡紅如櫻桃,且有以白類車渠爲至貴者。蓋相距五六十年,物價不同已如此,況隔越數百年乎!儒者讀《周禮》蚳醬,竊竊疑之,由未達古今異尚耳。
猩脣八珍惟熊掌、鹿尾爲常見,駝峯出塞外,已罕覯矣(此野駝之單峯,非常駝之雙峯也。語詳《槐西雜誌》)。猩脣則僅聞其名。乾隆乙未,閔撫軍少儀饋餘二枚,貯以錦函,似甚珍重。乃自額至頦全剝而臘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如戲場面具,不僅兩脣。庖人不能治,轉贈他友。其庖人亦未知,又復別贈。不知轉落誰氏,迄未曉其烹飪法也。
苗地蘭蟲李又聃先生言:東光畢公(偶忘其名,官貴州通判,徵苗時運餉遇寇,血戰陣亡者也)嘗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賓主各一磁蓋杯置面前,土官手捧啓視,則貯一蟲如蜈蚣,蠕蠕旋動。譯者雲,此蟲蘭開則生,蘭謝則死,惟以蘭蕊爲食,至不易得。今喜值蘭時,搜巖剔穴,得其二。故必獻生,表至敬也。旋以鹽末少許灑杯中,覆之以蓋。須臾啓視,已化爲水,湛然淨綠,瑩澈如琉璃,蘭氣撲鼻。用以代醯,香沁齒頰,半日後尚留餘味。惜未問其何名也。
西域之果西域之果,蒲桃莫盛於土魯番,瓜莫盛於哈密。蒲桃京師貴綠者,取其色耳。實則綠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漸熟則黃,再熟則紅,熟十分則紫,甘亦十分矣。此福松巖額駙(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鎮闢展時爲餘言。瓜則充貢品者,真出哈密。饋贈之瓜,皆金塔寺產。然貢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間封閉包束,瓜氣自相鬱蒸,至京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貯運,則蒸而黴爛矣。餘嘗問哈密國王蘇來滿(額敏和卓之子):“京師園戶,以瓜子種殖者,一年形味並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則形味俱變盡。豈地氣不同歟?”蘇來滿曰:“此地上暖泉甘而無雨,故瓜味濃厚。種於內地,固應少減,然亦養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種之,雖此地味亦不美,得氣薄也。其法當以灰培瓜子,貯於不溼不燥之空倉,三五年後乃可用。年愈久則愈佳,得氣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國王之圃乃有之,民間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壞也。”其語似爲近理。然其灰培之法,必有節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國以意爲之,亦未必能如所說耳。
狐女難誘好男裘超然編修言:楊勤愨公年幼時,往來鄉塾,有綠衫女子時乘牆缺窺之。或偶避入,亦必回眸一笑,若與目成。公始終不側視。一日,拾塊擲公曰:“如此妍皮,乃裹癡骨!”公拱手對曰:“鑽穴逾牆,實所不解。別覓不癡者何如?”女子忽瞠目直視曰:“汝狡黠如是,安能從爾索命乎?且待來生耳。”散發吐舌而去。自此不復見矣。此足見立心端正,雖冤鬼亦無如何;又足見一代名臣,在童稚之年,已自樹立如此也。
河間王仲穎河間王仲穎先生(安溪李文貞公爲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無人稱其改字也),名之銳,李文貞公之高弟。經術湛深,而行誼方正,粹然古君子也。乙卯、丙辰間,餘隨姚安公在京師,先生猶官國子監助教,未能一見,至今悵然。
相傳先生夜偶至邸後空院,拔所種萊菔下酒,似恍惚見人影,疑爲盜。倏已不見,知爲鬼魅,因以幽明異路之理厲聲責之。聞叢竹中人語曰:“先生邃於《易》,一陰一陽,天之道也。人出以晝,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無鬼之地,鬼居無人之地,是即異路焉耳。故天地間無處無人,亦無處無鬼,但不相干,即不妨並育。使鬼晝入先生室,先生責之是也。今時已深更,地爲空隙,以鬼出之時,入鬼居之地,即不秉燭,又不揚聲,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何責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詞直,姑置勿論。”自拔萊菔而返。後以語門人,門人謂:“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字,暫假詞色,問冥司之說爲妄爲真,或亦格物一道。”先生曰:“是又人與鬼狎矣,何幽明異路之云乎?”
仙靈之地鄭慎人言:曩與數友往九鯉湖,宿仙遊山家。夜涼未寢,出門步月。忽清風泠然,穿林而過,木葉簌簌,棲鳥驚飛。覺有種種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後沿溪而去。水禽亦磔格亂鳴,似有所見。然凝睇無睹也,心知爲仙靈來往。
次日,尋視林內,微雨新晴,綠苔如罽,步步皆印弓彎;又有跣足之跡,然總無及三寸者。溪邊泥跡亦然。數之,約二十餘人,指點徘徊,相與嘆異,不知是何神女也。慎人有四詩紀之,忘留其稿,不能追憶矣。
小人乘巨蝶慎人又言:一日,庭花盛開,聞婢嫗驚相呼喚。推窗視之,競以手指桂樹杪,乃一蛺蝶大如掌,背上坐一紅衫女子,大如拇指,翩翩翔舞。斯須過牆去,鄰家兒女又驚相呼喚矣。此不知爲何怪,殆所謂花月之妖歟?說此事時,在劉景南家,景南曰:“安知非閨閣遊戲,以蓪草花朵中人物,縛於蝶背而縱之耶?”是亦一說。慎人曰:“實見小人在蝶背,有磬控駕馭之狀,俯仰顧盼,意態生動。殊不類偶人也。”是又不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