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紀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餘謂兩軍相敵,各爲其主,此勝彼敗,勢不併存。此以公義殺人,非以私恨殺人也。其間以智勇之略,敗於意外者,其數在天,不得而尤人。以弩下之才,敗於勝己者,其過在己,亦不得而尤人。張睢陽厲鬼殺賊,以社稷安危,爭是一郡,是爲君國而然,非爲一己而然也。使功成事定之後,歿於戰陣者皆挾以爲仇,則古來名將,無不爲鬼所殛矣,有是理乎!且顏良受殲己久,越一二千年,曾無靈響,何忽今日而爲神?何忽今日而報怨?揆以天理、殆必不然。是蓋廟祝師巫,造爲詭語,山妖水怪,因民聽熒惑而依託之。劉敬叔《異苑》曰:“丹陽縣有袁雙廟,真第四子也。真爲桓宣武誅,便失所在。太元中,形見於丹陽,求立廟。未即就功,大有虎災。被害之家,輒夢雙至,催功甚急。百姓立祠,於是猛暴用息。常以二月晦,鼓舞祈祠,其日恆風雨。至元嘉五年,設奠訖,村人邱都於廟後見一物,人面鼉身,葛巾,七孔端正而有酒氣。未知爲雙之神,爲是物憑也。”餘謂來必風雨,其爲水怪無疑,然則是事古有之矣。
一銃兩狐舅氏張公夢徵(亦字尚文,諱景說)言:滄州吳家莊東一小庵,歲久無僧,恆爲往來憩息也。有月作人,每於庵前遇一人招之坐談,頗相投契。漸與赴市沽飲,情益款洽。偶詢其鄉貫居址,其人愧謝曰:“與君交厚,不敢欺,實此庵中老狐也。”月作人亦不怖畏,來往如初。一日復遇,挈鳥銃相授曰:“餘狎一婦,餘弟亦私與狎,是盜嫂也。禁之不止,毆之則餘力不敵,憤不可忍,將今夜伺之於路歧,與決生死。聞君善用銃,俟交鬥時,乞發以擊彼,惑且不朽。月明如晝,君望之易辨也。”月作人諾之,即所指處伏草間。既而私念曰:“其弟無禮,誠當死,然究所媚之外婦,彼自有夫,非嫂也。骨肉之間,宜善處置,必致之死,不太忍乎?彼兄弟猶如此,吾時與往來,倘有睚眥,慮且及我矣。”因乘其纖結不解,發一銃而兩殺之。《棠棣》之詩曰:“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家庭交構,未有不歸於兩傷者。舅氏恆舉此事爲子侄戒,蓋是人負兩狐歸,嘗目睹也。
甲婦之節司庖楊媼言:其鄉某甲將死,囑其婦曰:“我生無餘資,身後汝母子必凍餓。四世單傳,存此幼子。今與汝約:不拘何人,能爲我撫孤則嫁之,亦不限服制月日,食盡則行。”囑訖,閉目不更言,惟呻吟待盡。越半日,乃絕。
有某乙聞其有色,遣媒妁請如約。婦雖許婚,以尚足自活,不忍行。數月後,不能舉火,乃成禮。合巹之夜,已滅燭就枕,忽聞窗外嘆息聲。婦識其謦咳,知爲故夫之魂。隔窗嗚咽,語之曰:“君有遺言,非我私嫁。今夕之事,於勢不得不然,君何以爲祟?”魂亦嗚咽曰:“吾自來視兒,非來祟汝。因聞汝啜泣卸妝,貪貧故使汝至於此,心脾悽動,不覺喟然耳。”某乙悸甚,急披衣起曰:“自今以往,所不視君子如子者,有如日。”靈語遂寂。
後某乙耽玩豔妻,足不出戶。而婦恆惘惘,如有失。某乙倍愛其子以媚之,乃稍稍笑語。七八載後,某乙病死,無子,亦別無親屬。婦據其資,延師教子,竟得游泮。又爲納妾,生兩孫。至婦年四十餘,忽夢故夫曰:“我自隨汝來,未曾離此。因吾子事事得所,汝雖日與彼狎暱,而念念不忘我,燈前月下,揹人彈淚。我皆見之,故不欲稍露形聲,驚爾母子。今彼已轉輪,汝壽亦盡,餘情未斷,當隨我同歸也。”數日果微疾,以夢告其子,不肯服藥,荏苒遂卒。其子奉棺合葬於故夫,從其志也。
程子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誠千古之正理,然爲一身言之耳。此婦甘辱一身,以延宗祀,所全者大,似又當別論矣。楊媼能舉其姓氏里居,以碎璧歸趙,究非完美,隱而不書。憫其遇,悲其志,爲賢者諱也。
又吾鄉有再醮故夫之三從表弟者,兩家所居,距一牛鳴地。嫁後仍以親串禮回視其姑,三數日必一來問起居,且時有贍助,姑賴以活。歿後,出資斂葬,歲恆遣人祀其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