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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仙人冰雪姿。
只有下款“赤龍”二字,並無上款。慧生道:“又是他們弟兄的筆墨。”老殘說:“這人幾時來的?是你的朋友嗎?”逸雲說:“外面是朋友,內裏是師弟。他去年來的,在我這裏住了四十多天呢。”老殘道:“他就住在你這廟裏嗎?”逸雲道:“豈但在這廟裏,簡直住在我炕上。”德夫人忙問:“你睡在哪裏呢?”逸雲笑道:“太太有點疑心山頂上說的話罷?我睡在他懷裏呢!”德夫人道:“那麼說,他竟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嗎?”逸雲道:“柳下惠也不算得頭等人物,不過散聖罷咧,有什麼稀奇!若把柳下惠去比赤龍子,他還要說是貶他呢!”大家都伸舌頭。
德夫人走到他屋裏看看,原來不過一張炕,一個書桌,一架書而已,別無長物。卻收拾得十分乾淨,炕上掛了個半舊湖縐幔子,疊着兩牀半舊的錦被。德夫人說:“我乏了,借你炕上歇歇,行不行?”逸雲說:“不嫌骯髒,您請歇着。”其時環翠也走進房裏來。德夫人說:“咱倆躺一躺罷。”慧生、老殘進房看了一看,也就退到外間,隨便坐下。慧生說:“剛纔你們講的《金剛經》,實在講得好。”老殘道:“空谷幽蘭,真想不到這種地方,會有這樣高人,而且又是年輕的尼姑,外像彷彿跟妓女一樣。古人說:‘蓮花出於污泥。’真是不錯的!”慧生說:“你昨兒心目中只有靚雲,今兒見了靚雲,何以很不着意似的?”老殘道:“我在省城只聽人稱讚靚雲,從沒有人說起逸雲,可知道曲高和寡呢!”慧生道:“就是靚雲,也就難爲他了,才十五六歲的孩子家呢……”
正在說話,那老姑子走來說道:“泰安縣宋大老爺來了,請問大人在那裏會?”慧生道:“到你客廳上去罷。”就同老姑子出去了,此地剩了老殘一個人,看旁邊架上堆着無限的書,就抽一本來看,原來是本《大般若經》,就隨便看將下去。話分兩頭:慧生自去會宋瓊,老殘自是看《大般若經》。
卻說德夫人喊了環翠同到逸雲炕上,逸雲說:“您躺下來,我替您蓋點被子罷。”德夫人說:“你來坐下,我不睡,我要問你赤龍子是個何等樣人?”逸雲說:“我聽說他們弟兄三個,這赤龍子年紀最小,卻也最放誕不羈的。青龍子、黃龍子兩個呢,道貌嚴嚴,雖然都是極和氣的人,可教人一望而知他是有道之士。若赤龍子,教人看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嫖賭喫着,無所不爲;官商士庶,無所不交。同塵俗人處,他一樣的塵俗;同高雅人處,他又一樣的高雅,並無一點強勉處,所以人都測不透他。因爲他同青龍子、黃龍子一個師父傳授的,人也不敢不敬重他些,究竟知道他實在的人很少。去年來到這裏,同大家夥兒嘻嘻呵呵的亂說,也是上山回來在這裏喫午飯,師父留他喫晚飯。晚飯後師父同他談的話就很不少。師父說:‘你就住在這裏罷。’他說:‘好,好!’師父說:‘您願意一個人睡,願意有人陪你睡?’他說:‘都可以。’師父說:‘兩個人睡,你叫誰陪你?’他說:‘叫逸雲陪我。’師父打了個愣,接着就說:‘好,好!’師父就對我說:‘你意下何如?’我心裏想,師父今兒要考我們見識呢,我就也說:‘好,好!’從那一天起,就住了有一個多月。白日裏他滿山去亂跑,晚上圍一圈子的人聽他講道,沒有一個不是喜歡的了不得,所以到底也沒有一個人說一句閒話,並沒有半點不以爲然的意思。到了極熟的時候,我問他道:‘聽說你老人家窯子裏頗有相好的,想必也都是有名無實罷?’他說:‘我精神上有戒律,形骸上無戒律,都是因人而施。譬如你清我也清,你濁我也濁,或者妨害人或者妨害自己,都做不得:這是精神上戒律。若兩無妨礙,就沒什麼做不得,所謂形骸上無戒律。……’”
正談得高興,聽慧生與老殘在外間說話,德夫人惦記廟裏的事,趕忙出來問:“怎樣了?”慧生道:“這個東西初起還力辯其無,我說子弟倚父兄勢,凌逼平民,必要鬧出大案來。這件事以情理論,與強姦閨女無異,幸尚未成,你還要竭力護短。俗語說得好:‘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閣下一定要縱容世兄,我也不必饒舌,但看御史參起來,是壞你的官,是壞我的官?不瞞你說,我已經寫信告知莊宮保說:途中聽人傳說有這一件事,不知道確不確,請他派人密查一查。你管教世兄也好,不管教也好,我橫豎明日動身了。他聽了這話,纔有點懼怕,說:‘我回衙門,把這個小畜生鎖起來。’我看鎖雖是假的,以後再鬧,恐怕不敢了。”德夫人說:“這樣最好。”靚雲本隨慧生進來的,上前忙請安道謝。究竟宋少爺來與不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