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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誡第二十《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書》曰:撫我則後,虐我則讎。《屍子》曰: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聖乎?以天下讓,不爲兆人也。董生曰: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古語曰:窮鼠咬貍,匹夫奔萬乘。故黃石公曰:君不可以無德,無德則臣叛。孫卿曰:能除患則爲福,不能則爲賊。何以明之?
昔文王在酆,召太公曰:商王罪殺不辜,汝尚助餘憂人。今我何如?太公曰:王其脩身,下賢惠人,以觀天道。天道無殃,不可以先唱;人道無災,不可以先謀。必見天殃,又見人災,乃可以謀。與民同利,同利相救,同情相成,同惡相助,同好相趨,無甲兵而勝,無衡機攻,無渠垽而守。利人者,天下啓之,害人者,天下閉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獸,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濟,皆同其利,舟敗皆同其害。然則皆有啓之,無有閉之者矣。無取於民者,取民者也;無取於國者,取國者也;無取於天下者,取天下者也。取民者民利之,取國者國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故道在不可見,事在不可聞,勝在不可知,微哉微哉!鷙鳥將擊,卑身翕翼;猛獸將搏,俛耳俯伏;聖人將動,必有愚色。唯文唯德,誰爲之式?弗觀弗視,安知其極?今被殷商,衆口相惑。吾觀其野,草茅勝穀;吾觀其羣,衆曲勝直;吾觀其吏,暴虐殘賊,敗法亂刑,而上不覺。此亡國之則也。文王曰:善。
楚恭王薨,子靈王即位。羣公子因羣喪職之族,殺靈王而立子幹。立未定,弟棄疾又殺子幹而自立。初,子幹之入也,韓宣子問於叔向曰:子幹其濟乎?對曰:難。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難?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而無人,一也;有人而無主,二也;有主而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幹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達者,可謂無人;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爲羈終世,可謂無人;亡無愛微,可謂無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難以殺舊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慾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人信之。芊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獲神,一也;有民,二也;命德,三也;寵貴,四也;取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難,誰能害之?子幹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其貴亡矣,其寵棄矣,民無懷焉,國無與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僖,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爲輔佐,有莒、衛以爲外主,有國、高以爲內主,從善如流,下善齊肅,不藏賄,不從欲,施捨不倦,求善不厭,以是有國,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好學不貳,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爲腹心,有魏犨、賈他以爲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爲外主,有欒、郄、狐、先以爲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從而與之,獻無異親,民無異望。天方相晉,將何以代之?此二君者,異於子幹。恭有寵子,國有奧主。子幹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晉不送;歸楚,楚不逆。何以冀國?子乾果不終,卒立棄疾,如叔向言。
魯昭公薨於乾侯,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對曰: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陪貳。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體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諸侯有卿,皆其貳也。天生季氏,以貳魯侯,爲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魯君世縱其失,季氏世脩其勤,民忘君矣。雖死於外,其誰矜之?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高岸爲谷,深谷爲陵。三後之姓,於今爲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壯》。天之道也。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爲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孔子在衛,聞齊田常將欲爲亂,而憚鮑、晏,因移其兵以伐魯。孔子會諸弟子曰:魯,父母之國,不忍觀其受敵。將欲屈節於田常以救魯,二三子誰使?子貢請使,夫子許之。遂如齊,說田常曰:今子欲取功於魯實難,若移兵於吳則可也。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僞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與戰。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子貢曰:夫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矣,吾聞君三封而三不成,是則大臣不聽也。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子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羣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卻、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而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業已加魯矣,不可更。如何?子貢曰:子緩師。吾請救於吳,令救魯而伐齊。子以兵迎之。田常許諾。
秦始皇帝遊會稽,至沙兵疾甚。始皇令趙高爲書,賜公子扶蘇。未授使者,始皇崩。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位爲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爲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吾聞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也?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爲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爲不孝。夫大行不細謹,大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嘆曰:今大行未發,豈宜佌事幹丞相哉?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嬴糧躍馬,唯恐後時。胡亥既然高之言,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俱會咸陽,而立爲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將何以?斯曰:安得亡國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內宮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吏,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舊事,即位必用蒙恬爲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矣。高受詔習胡亥學法,仁慈篤厚,輕財重士;秦之諸子,皆莫及也,可以爲嗣。君計而定之。斯曰: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爲丞相者,固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道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君其勿復言。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龍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懸命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製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華落,水風搖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見之晚也?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爲戮;紂殘親戚,不聽諫者,國爲丘墟。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由人哉?安足與謀?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裏。君聽臣之計,則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松喬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爲寒心。善者因敗爲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託命哉?乃聽高立胡亥,改賜璽書,殺扶蘇蒙括。
秦二世末,陳涉起靳。兵至陳,張耳陳餘說涉曰:大王興梁、楚,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傑,願請奇兵略趙地。於是陳王許之,與卒三千,從白馬渡河。至諸郡縣,說其豪傑曰:秦爲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爲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今陳王奮臂爲天下唱始,莫不響應,自家爲怒,各報其怨,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傑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此一時也。豪傑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趙十餘城。
韓信既平齊,爲齊王。項王恐,使盱臺人武涉往說齊王,使三分天下。信不聽。武涉已土,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爲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僕常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對曰:願請間。信曰:左右遠。蒯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俊雄豪傑,建號一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遝,煙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肉流離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於彭城,轉鬥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捲,威振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衆,距鞏洛,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臟,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依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足下爲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衆,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慾,西鄉爲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起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國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韓信曰:漢王還我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車者,載人之患;衣人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背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爲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爲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爲布衣時,相與爲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項嬰頭,鼠竄歸於漢王。漢王借兵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爲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歡,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於多欲,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爲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諺曰:野獸盡而獵狗烹,敵國破而謀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也;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之於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載震主之威,挾大賞之功,以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爲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我將念之。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智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候也。審毫釐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不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蹢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沈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不再也,願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背漢,又自以爲功多,漢王終不奪我齊,遂謝蒯生。蒯生曰:夫迫於苛細者,不可與圖大事;拘於臣虜者,固無君王之意。說不聽,因去,佯狂爲巫。
吳王濞以子故不朝,及削地書至,於是及使中大夫應高誂膠西王。無文書口報曰:吳王不肖,有宿夕之憂,不敢自外,使喻其歡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興於奸雄,飾於邪臣,好小善,聽讒賊,擅變更律令,侵奪諸侯之地,徵求滋多,誅罰良善,日以益甚。語有之曰:舐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恐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病,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今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適,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小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爲與大王同憂,願因時脩理,棄軀以除患害於天下,抑亦可乎?王矍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雖急,固有死耳。安得勿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熒惑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夕出,蝗蟲數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之所起也。故吳王內欲以晁錯爲詩,外隨大王后車,傍佯天下,所鄉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帥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有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七國皆反,兵敗伏誅。
淮南王安怨望,厲王死,欲謀叛逆,未有因也。及削地之後,其爲謀益甚,與左吳等日夜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召伍被與謀,被曰:上寬赦大王,王復安得亡國之言乎?臣聞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子胥曰:臣今見麋鹿遊於姑蘇之臺。臣今亦見宮中生荊棘,霧露霑衣也。臣聞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萬全。昔文王一動,而功顯於世,列爲三代。此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故海內不期而隨此。千歲之可見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吳、楚,亦足以喻國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大王無爲吳王之聽。昔秦絕聖人之道,殺術士,燔《詩》《書》,棄禮義,尚詐力,任刑罰,轉負海之粟,致之西河。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糟糠;女子績紡,不足以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裏,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殭屍千里,流血頃畝,百姓力竭,故欲爲亂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人海求異物,及延年益壽之藥,還爲僞辭曰:臣見海中大神曰:以令名振男女,與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大悅,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穀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悲痛相思,欲爲亂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他逾五嶺,攻百越。尉他知中國勞極,止王不來,使人上書,求女無夫者三萬人,以爲士卒衣補。秦皇可其萬五千人。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爲亂者,十家而七。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皇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間。不一年,陳勝、吳廣發矣。高皇始於豐沛一唱,天下不期而響應者,不可勝數也。此所謂蹈瑕候間,因秦之亡而動者也。百姓願之,若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陣之中,而立爲天子,功高三王,德傳無窮。今大王見高皇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賜爲劉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衆,地方數千裏,內鑄銅以爲錢,東煮海以爲鹽,上取江陵木爲船,國富人衆,舉兵而西,破於大梁,敗於狐父,奔走而東,至於丹徒,越人擒之,身死絕祀,爲天下笑。夫以吳楚之衆,不能成功者,何也?誠逆天道而不知時也。方今大王之兵衆,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願大王從臣之計。大王不從臣之計,今見大王事必不成而語先泄也。臣聞微子過故國而悲,於是作《麥秀》之歌,是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紂貴爲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紂先自絕於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也。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必且賜絕命之書,爲羣臣先死於東宮也。於是王氣怨結而不揚,涕滿眶而橫流,即起歷階而去。後復問伍被曰:漢庭治亂?被曰:竊睹朝廷之政,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措,遵古之道;風俗綱紀,未有所缺;南越賓服,羌僰入獻,東甌入降,廣長楊,開朔方,匈奴折翅傷翼,失援不振。雖不及古太平之時,然猶爲治也。王欲舉事,臣見其將有禍而無福也。王怒,被謝死罪。王曰: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千人之衆起於大澤,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西至於戲,而兵百萬。今吾國雖小,然而勝兵者可得十餘萬,非直適戍之衆,釠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秦無道,殘賊天下,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敖然若焦,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扣心而怨上,故陳勝一呼,天下響應。當今陛下臨制天下,一齊海內,汎愛蒸庶,布德施惠,口雖未言,聲疾雷霆,令雖未出,化馳如神,心有所懷,威動萬里,下之應上,猶影響也。而大將軍材能,不特章邯、揚熊也。大王以陳勝、吳廣喻之,被以爲過。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僥倖耶?被曰:被有愚計。王曰:奈何?被曰:今朔方之郡,田地廣,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可僞爲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傑任使,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僞爲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逮諸侯太子倖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武隨而說之,儻可僥倖,十得一乎?王曰:此可也。欲如伍被計。使人僞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兵,使人即刺殺大將軍青,而說丞相下之,如發矇耳。又欲令衣求盜衣,持羽檄,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發兵。未得發,會事泄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