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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思衡聽此自傷之語如何忍心,立刻起身道:“下官何德何能,沈相切勿再這樣說了,來年春禮,還得沈相引百官朝賀天子。”
“明年的事,明年再說。”沈敏堯用久病之人才有的枯黃瘦手拉着卓思衡在靠近自己的地方坐下,“也不必再以自謙而稱,今日之談,之作你我交心之語,若你願意,將我視作一聒噪長輩也未嘗不可。”
如此一說,再讓就顯得虛僞了,卓思衡便換了自稱道:“是,晚輩悉聽教誨。”
“你這一路走來,其實有誰能給你教誨呢?所走之路所成之事,皆靠自己。但路已至高,你一思一覺已不是隻由自己,我很想問問你,雲山,你並非頤養無爭之人,此時身居高位,你所求究竟爲何?是清名一世的士林翹楚,還是翻雲覆雨的一代權宦?”
卓思衡未料得有此一問,尚未作答,沈敏堯便先一步道:“你先不必剖白,謹慎之人,是要聽完全部的話再作打算的。咱們先單說吏部這個位置,雲山博覽羣書,定知六部之制源於《周禮》,書中定有六官,即爲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和冬官,此乃六部之始源,爲何吏部就是天官?”
卓思衡答道:“古人以爲,上至天子下至匹夫皆當順天應命,故領銜者號爲天,萬民之首是爲天子,百官之首是爲天官。”
沈敏堯笑道:“百官之首,這首也有不同做法,便是我方纔所說兩路,一是文譽天下,做百官職權上的領袖,也是心中的領袖,只是如此清高之位,難免要獨善其身,不與人爭,尋得清淨淡泊心,於泥淖中醒世,如此這般,以你之賢之才,待百年後,未嘗不是一代文臣之擘。”
“那權宦呢?”卓思衡問。
“權宦則是另一條通天之途,吏部天官能給你的就不只是積累威望和聲名,而是真正人情脈絡黨錮私交,這些都會爲你今後的權力之路帶來本資,助你直上青雲。可是這條路上,陰雲遍佈,不知何時雷霆何時暴雨,自己這一身又會否染污而濁。那麼,如上二者有收穫卻也有恐懼,你究竟想在這天官之位做出怎樣的前程來呢?”
面對沈敏堯彷彿刺入靈魂一般的質問,卓思衡卻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他半似玩笑半似認真道:“聽起來這麼嚇人,我還是回國子監好了。不過前輩,我少年時曾在朔州爲養活弟妹漁獵爲生,北地林中野獸狡詐兇殘,習性晝伏夜出,我常獨自夜入深林,一人一弓,只爲餬口。夜深老林當中,即便有酒壯膽,心中也仍生恐懼,每當此時,我便去想自己爲何而來,心中恐懼便能驅散大半。沈相說得兩條路,在我看來,每個都是充滿恐懼的,慎獨克己的恐懼和遊離德操的恐懼,但這二者,都比不上夜行時,孤獨的恐懼。我已經做了很久的獨行者了,恐懼,是我的故舊好友,我比熟悉自己還熟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