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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到蜿蜒的山麓腳下,決定往前走,到他的故居去,我們現在就能看到那幢房子,一個模糊的白色方塊,和我們之間隔着半英里長的崎嶇海灘。這的確是他的房子沒錯,地圖上標着的。一開始很順利;有一條寬闊的、凹凸不平的小徑,裂開的瀝青,是某條道路的遺蹟,抑或是雛形。在我們頭頂上,蓋滿樹葉的陡峭懸崖邊,城堡的殘垣正在崩塌,緩慢地,一年一塊石頭地倒下去。對他來說,城堡塔樓有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找到一條灌木叢生的小徑,泥濘不堪的頂上有個只夠讓孩子進出的入口。
他側着身往上爬,像只螃蟹似的,用靴子的外側踩出可以立足的縫隙。“快來呀!”他朝着下面喊。我有些猶豫,但還是跟了上去。他在懸崖頂上向我伸出手,不過,置身近乎垂直的峭壁,大地在我身體的側面,我害怕會失去平衡,沒有去拉他的手,緊抓着灌木的根鬚攀上了最後的幾英尺。要是下雨天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走在前面,迫不及待地探險。矮樹叢中的隧道通往城堡外牆上的一個缺口;我循着他的聲音前進,窸窸窣窣的,他雙腳發出的柔和悶響。我們所在的花園只剩輪廓,外沿由磚塊砌成的花壇如今雜草成堆,儘管蚜蟲肆虐,幾叢玫瑰依然試圖正常生長,其他的植物卻完全不以爲意。我在一朵玫瑰面前俯下身,花芯是象牙白色,邊緣已經有些褐色;我覺得自己像是霸佔了別人的東西。他再次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被一座拱門擋住了。
我在城堡的中央庭院追上他。一切都在分崩離析,樓梯,護牆,雉堞;傾覆的部分那麼多,我們都難以判斷自己所處的方位,把這堆瓦礫還原回從前的清晰佈局。
“這個一定就是壁爐了,”我說,“然後那個是大門。我們肯定是從後面走進來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們說話時都輕聲細語;他扔了一塊碎石出去,我叫他要小心一點。
我們沿着殘存的階梯拾級而上,走進城堡的主樓。裏面幾乎一片漆黑;地板上蓋滿塵土。但這裏一定有人來過,有一個破舊的口袋,一件分不清是衣服還是長褲的東西。我們沒有在樓中久留:我害怕會迷路,雖然可能性不大,我也更願意自己能看到他在哪裏。我不喜歡發現他的手忽然不聲不響搭到我身上的感覺。再說,我對這座城堡不太放心;覺得只要大笑一聲或是踏錯一步,它就會在我們頭上轟然倒塌。不過我們還是安全地到了外面。
我們從門廊下穿過,廊上諾曼風格的拱券[3]仍然完好無損。門外是另一個更大的庭院,四周是我們在城堡外面已經見過的圍牆,也就是從那裏進來的;院中有樹,是最近新種的,並不是百年老樹,色澤深沉,如同蝕刻畫一般。一定有人來這裏修剪草坪;草葉短短的,有髮絲的質感。他躺到草地上,把我拉到身邊,我們把頭枕在手肘上,極目遠眺。從正面看過去,城堡顯得更加完整;能看出從前真正有人居住時的樣子。
他仰面臥着,閉着眼睛,抬起一隻手遮擋陽光。他臉色蒼白,我才意識到他一定也累了,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這麼精疲力盡是拜他所賜,他因而必然輕鬆無虞。
“我倒想有一座這樣的城堡,”他說。他一喜歡上什麼東西就想佔爲己有。有那麼一瞬間,我假裝他確實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他自始至終都身處此地,他的棺槨還藏在地窖裏,要是我不小心一點,我就會被他捕獲,從此只能永遠和他待在一起。倘若我昨晚多睡一會兒,我就能這樣自己嚇自己了,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還是放棄了,向後靠到他身邊的草坪上,仰頭看着樹枝在風中輕輕款擺,在勞累不已的我看來,每片樹葉都清晰尖銳,邊緣像是玻璃一樣透明。
我轉過頭看着他。過去的幾天裏,對他,我本應變得更加熟悉,可實際上卻愈發疏遠。近在眼前的時候,他是一片陌生的地帶,每一個毛孔,每一根髮絲;然而,他不是更近,而是離得更遠了,就像終於登上月球時的感覺一樣。我從他身邊移開,好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誤會了,以爲我要站起來,便翻過身來阻止我。他吻了我,牙齒嵌進我的下脣;痛得受不了的時候,我掙脫了。我們並肩躺在一起,一起爲付出的愛意沒有回報而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