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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幕中場休息,一場暫時停火;持續不了多久,我們都知道,我們之間有太多差異,我們說那是意見分歧,但不只是這樣而已,對他來說是安全的東西,於我則意味着危險。我們說得太多,或是說得不夠:因爲我們一定要告訴彼此的那些東西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表達,我們全都已經試過了。我想起舊時的科幻電影,來自另一個星系的生物,那麼多年的收發信號和折磨煎熬之後終於相遇,卻只落得被消滅的下場,因爲沒人能聽懂他說的話。實際上,與其說是休戰,倒更像是休整,黑白默片裏的那些喜劇演員,相互擊打直到雙雙倒地,停頓片刻又站起來重新開始。我們彼此相愛,這句話千真萬確,不管它究竟是何含義,但我們並不在行;愛,對某些人而言是天分;對其他人,只是沉淪。我在想,他還在世的時候,他們是否曾來過這裏。
但此刻既無愛戀也無怒火,也沒有怨恨,倒是有些提心吊膽,甚至擔驚受怕,彷彿在等着看牙醫。可是我不希望他死。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但還是集中精神,不管是哪一種神靈,我要他活着,就現在,在這片空蕩蕩的草地上,這座我們不知道名字的城堡裏,這個陌生的小鎮中,我們之所以會在這裏,只因對他而言,死去的人比活人更加真實。儘管有這樣那樣的錯誤,我還是想讓一切都保持原樣;我想把它留住。
他坐了起來:他聽見了說話聲。兩個小女孩,手臂上挎着籃子,像是要去野餐或是做遊戲似的,進到了院子裏,正朝着城堡走去。她們好奇地盯着我們,認定我們並無惡意。“我們去塔樓裏玩吧,”其中一個說。兩人飛奔而去,消失在圍牆之間。對她們而言,城堡就像自家後院一樣平常。
他站起身,撣去零星的草屑。我們還沒有去故居參觀,不過還有時間。我們找到圍牆上的那個缺口,我們來時走的小路,然後一路向下回到海平面上。夕陽西下,草地在我們身後合攏。
故居比從村子裏看上去的距離更遠。半成形的道路走到了盡頭,我們在怪石嶙峋的海灘上小心翼翼地前行。潮水已經退去;廣袤的海灣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一片堅實的泥灘上,只有一條狹長渾濁的小河從我們身邊穿過。乾燥的陸地越變越窄,然後消失無蹤,我們困在潮位線下,手腳並用攀上大塊溼滑的紫褐色礁石,啪嗒啪嗒蹚過如凝固的奶油般黏稠的淤泥。四周彌散着一種古怪的聲音:是泥土正被陽光曬乾。也有海鷗翱翔,海風吹彎了岸邊枯黃的燈芯草。
“見鬼了,他以前怎麼從這裏進進出出的?”他說,“想想看,喝醉了酒,在一片漆黑的晚上走這樣一趟。”
“再往前面一點肯定有條路的,”我說。
我們終於到了他的故居。它像這裏的其他建築一樣,有一道圍牆;這堵牆是爲了在漲潮的時候擋住海水。故居本身建在木樁上面,卡在峭壁之間,油漆過的石頭房子,兩層的門廊上鑲着纖細的欄杆。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居住過:一扇窗戶破了,欄杆已經開始鬆動。院子裏雜草遍地,不過興許歷來都是這樣。我坐在圍牆上,晃着兩條腿,他則東翻西找,細細查看窗戶,主屋外面的廁所(同樣對遊客開放),還有棚屋,從前可能是用來停船的。這些我一概都不想看。墓地都是安安穩穩封着的,那座城堡廢棄了那麼久,就和一棵樹或是一塊石頭差不多,但是故居還很新,就某種程度而言,還有人住着。如果我從窗口朝裏面張望,會看到一張桌子,上面的飯菜還沒有收走,或是一支剛剛點燃的香菸,一件才脫下不久的外套。或者也可能是一隻打碎的盤子:他們從前經常爭吵,據說是這樣。她一去不返,我明白是爲什麼。他就是不肯放過她。
他正在測試二樓門廊上的欄杆夠不夠牢;他打算撐着它爬上去。
“別那麼幹,”我有些不耐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