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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走進來,懷裏還熟練地抱着北北,她裝作沒在意陳嫣通紅的眼睛,跟我們說:“出來喫飯了。”聲音依然元氣十足,她就靠着這個聲音在一夜之間成了一家之主,“街對面那家外賣店越來越不像話,放那麼多油,可是沒人做飯了,只好將就着。”北北不像鄭成功那麼乖,在姐姐懷裏一本正經地掙扎着,姐姐的手臂卡住了她的腿,於是她就完全不認命地張着兩隻胳膊在空氣裏奮力地劃,就像是準備跳傘。
當我坐在飯桌旁邊的時候,發現我還是聽得見手機振動的聲音。我像是應付什麼必需的禮儀那樣夾了一筷子青菜,然後跟自己說:“是睡箱。”但是又不死心,只好抬起頭問對面的雪碧:“你是不是把我手機裏的電池裝回去了,然後又開了機?”雪碧對我翻了一個白眼:“我沒事閒的……”隨即她認真地跟姐姐說,“我明天不去學校行嗎?”“自己看着辦。”姐姐一邊給大家盛飯,一邊淡淡地瞪她——但是,姐姐沖人瞪眼睛的神情也不再那麼兇了,我們所有人都無法像曾經那樣理直氣壯地活着嗎?雪碧悄聲道:“學校裏大家都在傳那張報紙嘛,都知道那是我們家的人,還好,我現在沒在小學裏,西決叔叔那時候總去學校接我的……”此時是小叔在說話:“那就別去了,請幾天假,老師應該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小叔應該也有好幾天沒怎麼講話了,陳嫣必須要照顧北北,所以到了晚上還是會帶着北北迴去,但小叔就留在這裏,和我們大家一起,像是我小時候那樣。
媽媽總抱怨這個新家空蕩蕩的,現在,終於每個房間都住滿了人,姐姐和雪碧分享了昭昭用過的房間,小叔……就住在哥哥的房間裏,這個安排剛剛好,像是什麼人在做填字遊戲一樣,替我們添滿了這間屋子—姐姐說,這屋子的風水一定是有問題的。
“外婆,”雪碧說,“明天我在家裏陪着你看電視,你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間我啦。”外婆安詳地答非所問:“難喫。雞肉太老了。所以客人走了,不肯在我們家喫飯。”外婆有進步,起碼此刻覺得自己身處在“我們家”,不需要詢問每個人“怎麼稱呼”了。外婆說的客人,指的是那個來家裏幫媽媽輸液的人。是爸爸的朋友,也是另外一間很小的醫院的大夫。但是人家不願意留在我們家喫飯,並不是因爲雞肉,是因爲他很尷尬—他應該也不想他的同事們知道,他每天來幫我媽媽輸液吧,也完全是衝着跟爸爸的交情—我們家畢竟已經變成整個龍城的醫生護士心目中的敵人。
爸爸在和姐姐商量找律師的事情了。爸爸說,他接觸過的律師都是負責民事訴訟的,經濟方面的比較多,至於刑事方面的,只好再拜託別人幫忙介紹。姐姐說:“我這幾天一直在給江慧打電話。她也會幫忙的。”爸爸突然嘆了口氣:“要是……不說了。”
我知道“要是”的後面是什麼,要是江薏姐姐沒有離開哥哥,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又聽見了手機振動的聲音,這一次很短促,像是短信的提示音。客廳裏面的座機卻突然響了,我跑過去接,來電顯示是蘇遠智的手機號,我盯着這個號碼愣了一下。輕輕地把聽筒拎起來,就像是拎一隻小兔子的耳朵,怕它疼,只拎起來一點點,就把它放回去了。然後我若無其事地回去飯桌那裏坐下。爸爸問:“誰啊?”我說:“不知道,拿起來沒有人講話。”小叔說:“這幾天大家都要當心點,陌生號碼就不要接了。”
蘇遠智不是陌生號碼。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當爸爸聊起“律師”的時候,我想提醒爸爸,蘇遠智的爸爸就是律師,而且負責的是昭昭的爸爸的案子,可不知爲什麼,我還是想裝作沒想起來這回事。
距離陳醫生在路口飛起來,已經過去了一個夜晚加上四個整天,現在,第五個晚上來臨了。經過了幾個黑白顛倒的晝夜,大家終於睡了。我們偷偷地去看了一眼媽媽,她終於也睡着了—震驚,打擊,傷心跟絕望通通被睡眠打敗了。等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們會手挽手團結地捲土重來。我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坐起來,打開抽屜—這個白色的歐式小桌子是新買的,黃銅把手還散發着一股新鮮的腥氣。我的手機行屍走肉地躺在那裏,身邊的鏗電池是它還沒雕刻完畢的墓碑。我有點憂傷地看着它,你呀,電池都被拿出來了,你還不死心,爲什麼此刻還要在我耳邊振動呢?
我隱約看見了我的小鎮的街道。雖然沒有積雪,但我確定那是我的小鎮。我終於可以覺得愉快,因爲只要我看見它,我就知道,快要睡着了。幼兒園的門加了一把大鎖,幼兒園早就空無一人。可是賣風車的老爺爺又出現了。這麼久沒見,我心裏突然有了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