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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艱難地,幾乎是痛苦地承認了,我喜歡寧夏,我想要常常跟她待在一起。被她影響,反射她的光芒,在她日復一日的潛移默化下變得和她心心相印——這實在不是什麼代表緣分的默契,而是一種有意識的自我改造。不過,我不準備讓她知道這個。冷血動物的自尊比誰的都珍貴,因爲除此之外她沒什麼值得捍衛的。
在跟寧夏成爲朋友不久之後,我路過我們龍城的鬧市區的時候,看到一幅巨大的、精美的廣告。是一個新建的別墅區的廣告。那個巨大而美麗的畫面上,有一幢很好看很好看、像是圖片裏面的房子。那個別墅區的名字叫做新天鵝堡。小小的精美的三層城堡,是一種非常純正的鐵鏽紅。那種紅看上去與被我們平時日復一日地損耗着的生活無關。尖尖的屋頂,以及象牙色的窗欞。這個房子的周圍是一片碧綠的草地,綠得毋庸置疑,就像是堅不可摧的歷史。草坪上有一個雪白的鞦韆架,那上面坐着一個女孩子,她很盡興地蕩着鞦韆,她的裙子被風吹得千姿百態的。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特別像寧夏。
沒有人知道,那個別墅區的廣告對我來說到底產生過怎樣的意義。
要知道,那幢畫上的房子,那個女孩,對我來說,就是奇蹟。現在想來,那座新天鵝堡實在不是什麼高明的設計,充滿了拙劣的模仿以及暴發戶的氣息。可是在當時,它卻貨真價實地迷惑了我。它靜悄悄地盤踞在我們這個北方的灰色的城裏。放眼望去,我,還有我周圍所熟悉的所有人們,都在過着一種不斷折舊的生活。在這座已經像是一張因爲流通過一百次而變得髒亂不堪的人民幣的城市裏面,我從沒想過我還可以碰上一座這麼純粹,像是夢境一樣的新天鵝堡。但是事實是,只要一個人撥出去廣告右下角的那個電話號碼,這個看似是童話故事製造的幻覺就可以屬於他了。我癡癡地凝望着那個廣告上盪鞦韆的女孩,她和寧夏一樣有對幽深的大眼睛,以及滿臉恰到好處的漠然。沒錯的,“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就是這個。我心裏隱隱地覺得不安了,因爲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新天鵝堡只是一個開始,說不定從此以後,我在這庸常發黴的生活中,會有機會碰到越來越多的奇蹟。文字的比喻也好,誇張也好,這些比喻或者誇張造就的那些瑰麗的“不可能”會被越來越頻繁地描摹下來。
那時候在我們這個閉塞的城市裏,大多數的人對新天鵝堡的存在還無動於衷,認爲那是與他們的生活毫不相關的東西。可是十二歲的我,略帶恐慌地明白了,繁華終將打敗這座古老的城市,把這座城裏的所有人收服爲它的忠實子民。因爲,它的確擁有強大到近乎原始的力量。
現在想來,我覺得童年時代的我,之所以對文字的幻覺那般癡迷,之所以那麼執着地追逐着文字的描述在人的頭腦裏造成的絕美想象,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在童年裏從沒有見過撲面而來的繁華跟絢爛。我說過,我小時候,八十年代的龍城,滿眼所見,皆是陳舊、匱乏、簡單,日復一日的生活裏沒有人把奢靡當成一個明目張膽的夢想。因此,當我想要絢爛可是現實又不能告訴我什麼是絢爛的時候,我只能求助於奇蹟,求助於美麗的文字帶來的虛幻。
可是當時,十二歲的我沒有能力想明白這個。我只是堅定地在心裏對自己發了一個誓。那是一個會讓大人們聽了以後非常驚訝的誓言: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比很多還要多的錢,因爲錢可以創造出來那些我想要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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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呀,等我們長大以後,當然會有很多很多的錢。”寧夏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是在驚訝我居然這麼晚才領悟到人生的精髓。
“嗯。”我用力地點頭,“一定要有很多錢纔可以。不然我就去死。”